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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BIM（建筑信息模型）应用的案例中，当业主和设计方发生分歧时，关于数据的使用权往往是争议的焦点。在Trant Engineering Limited v Mott MacDonald LTD Neutral Citation No：[2017] EWHC 2061 （TCC）一案中，英国TCC法庭作出的判决认为，双方存在钱款纠纷时，即使不能确认双方之间的合同成立，业主应进一步对设计方进行赔付，仍然拥有项目数据的使用权。
案例背景
2016年5月，英国国防部聘请Trant Engineering Limited在福克兰群岛的芒特普莱森特综合基地建设发电设施，即中大西洋电力项目。该项目主要是对基地现有的备用发电设施进行改造和自动化升级，更换现有的锅炉厂和主要配电系统。在该项目招标期间，Trant Engineering Limited（以下简称“业主”）聘请Mott MacDonald LTD（以下简称“设计方”）提供设计咨询服务，包括初步设计、详细设计、设计协调、BIM的准备和实施以及采购支持、环境评估等。同时，业主通知设计方，其已获国防部批准推进该项目，随后设计方开始为该项目提供设计服务。设计方打算使用一种名为ProjectWise的工程项目软件程序，使设计团队能够在一个平台上管理、共享和分发设计数据。
2016年7月12日，设计方向业主发送了两封电子邮件。第一封电子邮件中发送了合同附件，包括附表2、附表3、附表4。其中，附表2《服务范围》总结了设计方将提供的工作和服务；附表3《业主向设计方提供的资料》明确了为完成详细设计，业主应提供的资料；附表4《付款条件》确定设计方的服务费用为78万英镑，并规定了2016年6月至2018年9月每月的付款时间表。原定设计阶段将于2017年3月完成。
第二封电子邮件发送了合同商务条件的文本。合同的1.4条为责任限制条款，包括设计方在违约情况下，需要赔付最高不超过100万英镑。合同的第1.8条为付款条款，包括如果业主未能付款，设计方可以暂停工程。合同的1.11.7条是关于知识产权的规定：“在业主根据咨询协议全额支付应付的费用后，设计方应授予业主不可撤销的免版税非排他性许可，业主以及其授权的第三方可以获得与建造、完成、维护、恢复、维修、促销或广告有关的知识产权的使用权利。”
业主收到了拟议的合同文件，但没有对这些文件作出答复，也没有在任何阶段签署或交回合同文件。在2017年初设计方发送发票后，业主进行了两次付款，每笔25万英镑。然而，此后不久双方就咨询服务的范围及其获得的付款产生了争议，设计方认为服务范围比任期竞标时所设想的服务范围更广。2017年4月7日，设计方开具发票，向业主请款47.5万英镑，而业主拒绝了这笔请款。2017年5月30日，设计方发布通知，声明除非在2017年6月2日之前业主支付47.5万英镑，否则它将在七天内暂停履约。设计方在2017年6月9日的信函中声称，由于业主仍未支付，设计方立即暂停所有相关工作等待付款，并援引合同中设计数据的版权和知识产权的规定，撤销了2017年3月发给业主的密码，拒绝业主访问存放ProjectWise设计数据的服务器。
设计方认为，双方之间没有订立合同。首先，合同并没有得到明确的接受。其次，设计方并没有按照2016年7月产生的合同文件行事，也明确表示不受任何此类合同条款的约束，因为在2016年8月，应支付费用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服务范围也尚未最终确定和达成一致。再次，设计方认为已经支付的款项并不支持合同的存在。在整个2016年期间，设计方都没有开具任何付款发票，尽管业主2017年支付了两笔款项，但没有具体提及特定的工作领域或具体条款和条件。此外，设计方认为，没有证据表明业主有任何权利获得该设计数据，由于后续费用尚未支付，业主也无权获得继续使用该设计数据的许可。
业主认为，合同确实存在。虽然在2016年7月业主没有对设计方提出的合同作出回应，但业主认为其通过向设计方支付款项（50万英镑）的行为表示接受了这些条款和条件。同时，设计方也是按照拟议合同所附的时间表提供服务的，所以业主认为合同是有效的。拟议的合同还包括一项知识产权条款，该条款授予了业主在该项目中使用设计方知识产权的许可。
最终，因双方无法达成一致，业主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设计方提供ProjectWise设计数据的访问权限，同时还要求授权自己以及项目有关的其他第三方使用该设计数据。
争议焦点
双方之间是否存在合同，以及业主是否有数据的使用权。
法庭判决与争议分析
双方之间是否存在合同
设计方提出的材料表明，尽管其在2016年7月中旬发送了合同文件，但业主没有明显的回应，也没有说明同意这些条款。如果能够证实没有订立合约，设计方便可要求就任何设计资料收取额外费用，设计方很可能有权获得比根据合约更多的赔偿。然而，法庭认为双方对工程范围和付款未达成一致，并不一定意味着没有订立合同。根据该案的事实，合同的履行和支付仍在继续，即使双方不存在具有约束力的合同，设计方也已经接受了其所进行工作的付款，虽然可能低于其服务价值，但可以认为双方就相关的设计工作达成了简单的协议。
在实际案例中，合同是否存在，往往会有争议。在英国法律下，合同能否成立往往依据确定性（certainty）。在中国法律下，合同的成立往往要看是否具有必要条款。在英国法律下，如果合同内容过于不确定或者不完整（uncertain or incomplete），法院可以通过合约解释规则，或者交易惯例、交易习惯等，填补合约中的缺失，以往判例中也常出现类似的判决。
2019年初，在英国Devani诉Wells一案之中，Wells委托Devani代为销售公寓，Devani通知Wells代为销售成功后将收取2%的佣金，但双方之间没有就何时支付佣金进行约定。Devani为Wells售出公寓后，Wells却拒绝向Devani支付42 000欧元的佣金。双方之间就是否存在房地产经纪合同，以及Wells是否应向Devani支付佣金产生纠纷并诉至法院。Devani认为，其已经履行经纪合同下的义务并成功促成Wells与第三方之间的买卖交易，故要求Wells支付相关佣金。Wells则认为，双方没有规定何时进行付款，也就不存在完整、有法律约束力的合同。最终，英国最高法院判决认为，双方存在具有约束力的合同，理由是判定合同的存在与否，要考虑双方的行为和交流所表现出的信息，通过客观评估能判断出双方是否准备建立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关系，以及双方是否已经商定了相关基本条款，至于双方主观的意图不必理会。此案中双方虽然没有讨论过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支付佣金，但在双方履行约定的条件下，可以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在公寓出售之后按销售收入进行支付。
在另一案例RTS Flexible Systems Ltd （设计方）vs Molkerei Alois Muller GmbH & Co KG（业主）中，双方就设计方为业主工厂设计、制造及安装两条生产线进行谈判。业主于2005年2月21日向设计方发出意向书，其中包括1份合同草案。这份合同草案要求设计方在2005年9月30日之前完成工作，业主将支付160万英镑。双方都没有在合同草案上签字，但设计方仍然开始工作。当设计方完成工程时，业主已支付70%的价款。然而，在双方就工程是否符合商定的规格产生争议后，业主拒绝再支付任何费用。设计方认为根据2005年9月30日合同草案的条款，合同已经成立；即使没有签订合同，设计方也有权获得合理的服务费。业主则以双方订立的简单合同没有责任限制为由，反诉损害赔偿。最终法院支持设计方，即认为设计方与业主已达成一项具有约束力的协议。法院考虑了双方当事人在言语和行为方面的沟通以及客观事实，得出在当时的情况下很难认为双方之间不存在协议关系。
从上述案例可以看出，首先英国法院或仲裁庭普遍倾向于支持合约存在而不是否定它，所以即使在不明确双方有否达成约束性合约的情况下，法院或仲裁庭也有可能判定合约存在。其次，双方的行为和交流过程中表达的意图往往是判断双方是否有合同关系的关键。
业主是否有数据的使用权
由于合同是否存在是有争议的，法庭在判定业主是否有数据使用权时遵循了利益平衡的原则来分析，即如果无法确定合同是否存在，哪种行动方案可能带来最不公正的风险。法庭最终允许业主使用已完成的设计数据，在争议解决之前，业主向法院支付47.5万英镑，以获取相应的数据使用权限。待该案相关争议解决后，由法院付予设计方。业主具有数据使用权的理由如下：
其一，如果不恢复业主对项目智慧平台上的相关数据库的访问，该项目就无法继续进行，相当于推倒重来，业主将被迫从头开始该项目。在这种情况下，法院应允许业主访问设计方在终止服务时已经完成的设计数据，以便业主继续推动项目进行。鉴于这是福克兰群岛项目的一部分，延误工程造成的损失不仅仅是经济损失，还会带来其他战略影响。而即使存在合同并按照合同的约定，设计方不提供数据并支付损害赔偿，项目可能遭受的损失将远远超过合同规定的可以从设计方处获得损害赔偿的100万英镑限额，损害赔偿难以弥补业主的损失。设计方在该案中的真正诉求是现阶段提出的费用没有反映出它随后预计要进行的大量工作。设计方如果提供访问它已经提供的设计数据的权限，并不会遭受更多的损失，况且业主已承诺支付其一定的赔偿。
其二，业主有权获得基于双方之间合同约定的已完成的设计数据，这些数据目前位于ProjectWise的公共数据库区域。即使没有合同，设计方也已经接受了关于它所进行的工作的付款。
案例后续
2017年11月20日，业主和设计方签订了《和解与服务协议》（SSA），旨在解决现有争议并管理双方未来的行动。根据SSA，设计方将为该项目有关的工作继续提供服务。SSA规定以同意令的方式终止先前的诉讼，除部分内容外，SSA将全面解决所有先前的索赔问题。
案例启示
从该案中可以看到，业主没有及时回应和签署合同文件，导致即使在纠纷发生前双方已默认合同成立并按照合同履行双方义务，也很难确定其法律效力。因此，在履行合同义务之前明确合同的法律效力是避免纠纷的有效手段。另外，设计方在发出合同之前，没有全面了解项目的范围和工作量，使得后续工作的支出远大于发出的合同中所订立的应付款项，从而导致了设计方对于合同的否认。而关于设计数据的使用权，即使不能确定是否存在合同，法庭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和最有利于双方利益均衡的原则进行判决。
基金项目：北京市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BIM的应用对工程项目合约设计及关系规范的影响机制研究”（项目编号：8214047）；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北京市建筑企业数字化转型发展路径研究”（项目编号：22GLC049）。
（作者单位：花园园、王雨欣，北京建筑大学城市经济与管理学院；秦晋，中国能源建设集团广东省电力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